Kopfhoch

睽違七年，這是第二次拜訪新天鵝堡 (Neueschwanstein) 了，天候雖然不佳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依然絡繹雜沓。 

這個路德維希二世花了半生心血，卻只住了127天的童話城堡，在烏雲細雨中仍舊巍峨聳立，一如童話般的仙境。我們遠離遊客如織的城堡區、越過瑪麗安橋，爬上了能力所及卻稍具危險性的置高點，一面等太陽露臉，一面欣賞城堡下的美麗風光。

淹死在湖裡的巴伐利亞王路德維希二世要是地下有知，恐怕會驚異於他死前為了建城堡慘遭群臣攻擊的鉅額花費，如今卻變成德國聞名全球的吸金景點。歷史遠矣，童話的美卻在人心裡，一點兒都沒有老去。

南德與奧地利信仰虔誠，連打招呼都從 Guten Tag (日安) 變成了 Gruess Gott (用英文直譯是 Greet to the God，中文或可說成「以上帝之名問候」)。早上，在 Thalkirchdorf 這家名為「老驛站」(Alte Post) 的旅館裡，享用了「船員老闆」精心烹調的「歐姆蛋」之後，我們精神為之一振；要不是天空微陰，Vivian真想在這個風景美如瑞士牧場的山谷裡，再住上一天。今天我們將往新天鵝堡前進，但陰冷潮濕的天氣著實令人煩惱，不知道待會兒登上城堡後，視野會是如何。

果然，天氣放晴的速度，遠慢於我們拉風的賓士大轎車，踩在往城堡的柏油路上，雨水的濕黏混合著路面上馬糞的氣味，加上遊客眾多、擁擠比肩，這段路讓人走得真是不輕鬆！Vivian一路與大家分享她行前做功課以及手中英文版的解說資料，其中有些我知道、有些我忘了，有些則是我第一次聽聞──這是跟不同夥伴一起旅行時，最吸引人的樂趣之一，因為所有新的驚喜與火花，總是這樣一件一件接續發生的。 

等待天光不果，我們離開觀賞城堡視野最佳的瑪莉安橋，轉向遊客零星的夏日步道；一條看來滑溜、坡度甚陡的健行小徑，引導我們找到另一個賞景的置高點。從這樣的高處俯瞰城堡，她的高聳巍峨令人讚嘆，Vivian繼續盡責地分享城堡建築過程的資料。豈知不多久後，知識性的陶冶已完全不能滿足身邊這兩位身手矯健的南投市中ｘ國中老師，陰冷的天氣反倒激發了他們的鬥志，說甚麼也一定得在這危險區域騰空一躍，方能交代自己旅德的鉅額花費，與安慰故鄉引頸期盼的鄉親父老。 

意思是，我和夥計的勸阻終告無效！要知道，眼前這個跳躍的觀景點，腹地僅容旋馬 (抱歉這是古文，意思是：只夠一匹馬自轉一圈)，但攝影卻需要拉出一定的景深；地上濕滑、大樹的樹根錯節交雜，跳躍照片的成功率大約兩成不到──我只好緊拉著夥計的衣角，讓他安心地按快門。其實我和夥計嚇得要死，因為我們都沒把握兩位勇士這一跳，到底是攝影師或是跳躍者會跟「臥虎藏龍」片終的小辣椒章子怡一樣，直接且乾淨俐落的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……

事實證明，這兩位南投市ｘ興國中的老師是真有練過滴……用美如童話仙境的新天鵝堡當背景，配上敦煌飛天神女的寫真照，我和夥計不但頓時從旅途的困倦中昂首抬頭、肅然起敬，完完全全清醒過來，並立即覺得這趟陰雨天的城堡之旅，不僅一點兒都沒有遺憾，還充滿不同於好天氣的奇趣與奧妙。 

下午，我們來到一個建築裡充滿宗教「壁畫」元素的小鎮 Oberammergau，這裡屬於廣大的 Ammergau Alpen 阿爾卑斯山區上緣，再往下便是標高2962公尺的德國第一高峰「楚格峰」(Zugspize)。除了宗教，從小鎮週邊山嶺坡地上的樹木與綠地分布來看，便可知這裡在冬天必是滑雪勝地。夥計流連在鎮上的聖誕飾品店，不亦樂乎──這些小飾品，讓我們始終相信天使會在聖誕節降臨，年年如期。至於兩位上午才演出飛天絕技的勇士呢，正從小鎮的購物中找到樂趣，高貴不貴的帽子一上身，勇士立刻變成紳士，在這上主賜福的小鎮裡優雅變裝，身價昇華。

不巧的是，在我們抵達的週五這天，Oberammergau鎮上正好是年度宗教活動「Passionstheater 2013」的高潮，並將上演一齣名為「摩西」(Moses) 的宗教歷史大戲。於是，今晚鎮上所有旅店一房難求，使得原想落腳在此的我們，又重覆了昨日投宿碰壁的慘事，到最後，只好求助遊客中心；經過千辛萬苦，才訂到一家遠在 16 公里之外，位於 Bad-Bayersoien 小鎮的便宜民宿。德文宗教劇我們大概很難看懂，於是立即請遊客中心幫我們跟旅館約定時間，買足了晚餐所需，我們繼續上路。 

傍晚六點左右來到 Bad-Bayersoien 小鎮，旅館老闆待人極為老實客氣；會講英文的老闆娘不在家，原來是上教堂去了。我們決定先飽餐一頓，再利用剩餘的天光到戶外走走。眾人準備一番，正在廚房料理食物時，老闆娘回來了──年近花甲卻容貌清麗、氣質出眾──我們才因剛剛入住後，一直見不到老闆蹤影，擔心擅自使用樓下的公用廚房是否不禮貌，沒想到老闆娘一如她忠厚誠懇的先生，先主動到廚房與我們寒暄、歡迎我們到來，在詢問了相關資料並確認明早的用餐時間後，她祝我們晚餐胃口大開！ 

晚餐我們啟用了下午才在壁畫小鎮 Oberammergau 買到的德國電湯匙，泡了雞湯包，煮了兩種香腸及燻肉沙拉，外加四瓶水果優格。這電湯匙，頗值得一提：話說我們原從台灣帶了一個110伏特電壓並附上變壓轉接頭的電湯匙，沒想到三天前在海德堡旅館煮湯時，竟短路走火爆掉了！當時，燒掉保險絲的電湯匙使旅館整排房間陷入黑暗，害得我們跟小偷一樣，躲在房間不敢出聲，怕櫃檯報警把我們逮捕。還好Vivian與Hubert主動到櫃檯告知，沒遭到盤問，電力立即恢復。 

但更糟的是，當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其實電湯匙已經不能再使用，於是二度插上電源，這會兒慘事立即重演：不僅火光迸現，連房間都充滿焦味。我和夥計於是摸黑趁亂逃往兩位夥伴的房間「避難」，鴕鳥心態地想著，會不會有同住的房客不堪整晚黑暗無光前去投訴櫃檯，好「順便」救我們一命？最後，電是來了，我們也沒被盤問或逮捕，但心驚膽顫囫圇吞棗吃了一頓後，剩了原要煮蛋花湯的四顆雞蛋──而這四顆雞蛋，便是後來那「一碗鄉村歐姆蛋」的來源。 

所以今天當我們在 Oberammergau 小鎮上，意外的發現了德國製的220伏特電湯匙，簡直如獲至寶；於是，傍晚出發到這家民宿之前，特別到超市選購了豐盛的食材，準備大快朵頤。以往旅行，我們總會自行準備電湯匙、碗筷，以備不時之需，並平衡一下食物的開支。沒想到這回竟發生全新電湯匙走火的慘事，行前我們還特別避開中國製電湯匙，只選價格昂貴的台灣製品，這下子讓我對台灣的電器品質，有了深深的恐懼和疑慮。今天試用手上這個德國製電湯匙，耗電瓦數雖小，但看起來堅固耐用，但願這一路別再發生走火的慘事。 

吃完晚餐，電湯匙完好如初，既沒走火，也沒燒焦，飽餐一頓令人精神大好！經先前入住時同住房客的指引，我們信步走到村莊旁的小湖。沒想到這不知名的村莊小湖，寧靜得像個世外桃源，夕陽餘暉中靜靜躺臥村莊旁，我們一眼見到，便全給這天賜的美景嚇呆了！我想，別說跟團的觀光客，就是一個老經驗的背包自助旅行者，恐怕都難以尋訪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景象，而這一切的驚喜與安排，跟飛天騰躍、買到電湯匙、找旅館的峰迴路轉，以及夥伴們無意間泡到上等的泥巴浴 (Moortretbecken) 一樣，顯然早已注定，如同虔誠的Vivian所說，上帝總會給我們最好的安排。 

遊湖時，想到方才吃得飽飽的，又多日沒有好好運動，於是脫了隊，沒管停下拍照的夥伴們，自顧自的往前走去。此刻，我確實如釋重負。一個人獨處時，我感到安全、愉悅，不同於團體行動的歡樂，一個人有更多浸淫孤獨況味的本錢。走累了、坐下來，眼前美景如詩，我該怎麼跟人分享這種獨處的喜悅呢？分享了，或許就不能再享受獨處之樂了吧？每個人在心中構築自己對旅行的定義，一個人日常的思慮如何攀緣建構，的確直接影響到旅行時的質地。別說跟我最親近的夥計，有時尚不懂我；更多時候，我其實並不懂我自己。但是旅行，的確讓我們看到自己與人交接的細節，那些堅硬、柔軟的、放逐與收斂的，種種纖細的感受，其實正是上帝巧妙的安排。 

這個鄉下小旅館，老闆誠懇敦厚、老闆娘美麗親切，任我們使用廚房、微波爐、烘衣機，始終面帶微笑、毫無不耐之色，讓我們在離去前，主動給了五塊錢當作小費；可惜離去這天清晨，信仰虔誠的他們因為要參加一場喪禮，不便與我們合照。而同住的一對德國夫婦友善熱情，不僅主動分享小湖美景，還在我們問旅館老闆有沒有網際網路時，說了句頗富哲理的話：「來這裡是健行、騎車與欣賞風景的，要網路做甚麼？」這位滿面紅光、高挺胖壯的先生說，十多年前因做生意到過台灣七次，當我們忙讚美這裡美若仙境時，他卻說台灣也是個美好的地方。 

前幾天，有朋友在臉書上問及這個美麗的小湖該怎麼來？交通與住宿如何？我想說的是，給資料容易、找地方亦不難，可是這些本無所求而得來的美景與人情，換成了刻意的安排後，它還會一樣美好嗎？你看那天鵝在昏黃天光的湖水上悠遊自得，並無一絲矯揉造作，也許我們該相信，別強求，旅行時，上帝自會給你最美好的安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