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opfhoch

讀過《浮生六記》的人，無不被沈三白與愛妻芸娘之間閑情哀樂的細節所吸引；當然，也一定被後來「擾擾攘攘，不知夢醒何時耳」的《坎坷記愁》弄得蹙眉揪心。不過，對我來說，他的《浪遊記快》卻始終讓我情有獨鍾。

《浪遊記快》開宗明義這樣說：「余游幕三十年來，天下所未到者，蜀中、黔中與滇南耳。惜乎輪蹄徵逐，處處隨人，山水怡情，雲煙過眼，不過領略其大概，不能探僻尋幽也。余凡事喜獨出己見，不屑隨人是非，即論詩品畫，莫不存人珍我棄、人棄我取之意。故名勝所在，貴乎心得，有名勝而不覺其佳者，有非名勝而自以為妙者。」

看到這些文字，這遊記還能不吸引人嗎？別人建議的，他覺得還好，就參考參考；不是大家會提及的，他卻深以為妙，但因「山水怡情，雲煙過眼，名勝所在，貴乎心得」。這樣的沈三白，道出行旅者的真言，深得我心。

所以當朋友們提及：「哪裡好玩、什麼好吃，去玩了嗎？去吃了否？……」、「哪裡是精華，可別錯過啊！……」我其實都覺得萬分歉疚，恐怕辜負了許多朋友們的熱心與叮嚀。

我們手上是有些旅行書籍，但大多數時候，只是隨著心情，看著當地旅遊中心詳細的地圖，就決定了當天遊玩的基調。所以，我們的旅行，既無法給朋友們指引，也比不上旅遊書的精華重點有趣，更談不上讓大家如法炮製。可是，那就是我們踏踏實實走過的路，我們知道自己只有多少本事，只能怎麼玩、怎麼吃，怎麼創造屬於自己的，關於旅行的意義。

或者我應該說，是我太反骨、夥計太隨和，所以當人生這場偉大旅行如火如荼進行著的時候，總是他拉著我，在寫下坎坷記愁之前，先領略幾許浪遊的快意，等到走不下去的時候，他再陪我循著星星的光亮找到家。

待在波登湖最後這個傍晚，我們走了好多路。沿著湖，一直往前走。下午六點，陽光還炙熱，白雲飄在湖面上，與湖上白帆相映；等到七點半、八點鐘過後，涼風漸起，湖邊的小鴨、天鵝，似乎都已知道天將垂暮，必須返陸棲息。

我們沿著湖，走往康士坦茲城區深處，遠離了城區，湖邊小徑上人行漸疏。待調頭回來，火車站後頭的啤酒屋，已經沒有下午陽光正盛時的好生意。不過，這樣微涼的向晚，正是我們喜歡的調調，點兩杯 Raddler 啤酒，麥子的清香與微甜的雪碧，是這一天行路最好的犒賞。

我們想念過去兩次拜訪慕尼黑英國公園時，在公園綠長凳上喝啤酒的往事，瑞士很少有這種快意喝酒、大口吃肉的景象，沒想到在康士坦茲，讓我們重溫了當年的好時光。

週一中午，離開了波登湖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，我們回到了瑞士之行的起點，也是旅途終點的蘇黎世。蘇黎世上頭有片大大的烏雲，說時遲、那時快，大雨翩然而降；下過雨後的街頭，四點鐘不到，已經有微微寒意。

早上在湖邊旅館 check out 時，恰好又遇到那位接待我們入住，曾在高雄待過的瑞士姑娘。她問我們，這兩天還好玩嗎？我說，都還好，就是瑞士物價實在高昂。她點點頭笑，深有同感，說她父親小時候，帶著他們輾轉從台灣、新加坡、泰國，繞了大半個地球，回到瑞士時，每逢任何消費稍高的物品，總是計算機不離手，盤算著，這些東西如果在哪裡買，只要多少法郎就能打發了！

她為我們留了一張蘇黎世旅館的優待卡，但知道我們旅館早已訂妥之後，轉而問：「那……明年還會再來嗎？就留著，明年還可以用的！」我們聽了都笑了，心想，我如果一夕致富，一定年年回來玩！真是讓人窩心的好人！

倒是回到了蘇黎世，發生了一件怪事！這是蘇黎世的另一家旅館，也跟20天前我們剛到時的旅館一樣，自己按號碼、取鑰匙，半個旅館人員也見不著。這個我們有過經驗之後，就照著做，且不在話下。一進入房間，非常奇怪的，遍尋不著旅館提供的wifi名稱，自然也就無法依指示連結登入。

神奇的事來了：昨天在波登湖邊旅館的wifi竟然自動跳了出來，而且不需帳號密碼，就自動登入，取代了今天這家旅館提供的名稱！還記得昨天，是在旅館樓下的公共區域才有訊號，走遠些，訊號便弱得不得了。沒想到我們離開昨天的旅館一百多公里，昨天的訊號就這樣輕易登入，而且訊號還強得不得了！

我們非常肯定這兩家旅館，一點兒關係也沒有，夥計說，會不會這附近有人用同樣的名稱，而且沒有設密碼呢？……我們這兩個電腦白癡，在請教像鶴林老師這樣的電腦高手前，只能很阿Q的想著：除非見鬼了，不然就是波登湖萬般捨不得我們離去，捧著免費wifi，追到蘇黎世來了，呵呵~~

沈復在十月的時候，來到山東大明湖。遊賞了幾個涼亭之後，自覺饒有樂趣。他後來回憶：「夏月柳陰濃處，菡萏香來，載酒泛舟，極有幽趣。余冬日往視，但見衰柳寒煙，一水茫茫而已。」讀之令人悵然。

昨晚，在湖邊待到將近十點，直到夜幕低垂，我們才回到旅館。夜晚的波登湖，遠方的湖岸碼頭，閃爍著星星點點，如水的涼夜，看來也很有一種滄桑之感。不曉得到冬天的時候，鴨鵝水鳥會往哪裡去？湖面可還會湛藍如夏日許？

我們沒有沈三白「不屑隨人是非」的遊俠精神，這個老闆、夥計波登湖畔的浪遊記快，不過領略領略大概，隨涼風記取片刻歡愁而已；可是，在心底深處，這段路，沒有其他勝景可以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