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opfhoch

一大清早，4點30分，我們就起床了，因為今天將轉三次車(幸運的話)，從哥德堡把單車和人運回奧斯陸。

這個時間，差不多是我平常上班時會起床的時間。怕吵到其他住客，我們躡手躡腳將行李打包上車。清晨的哥德堡空氣清新，我卻因為擔心轉車的狀況，沒辦法放鬆欣賞。夥計很輕鬆，他覺得，這些個地區性的慢車，有甚麼道理不能運單車呢？這有甚麼好擔憂的？

也對，如果我是他，我應該也會很輕鬆──員工旅遊，讓老闆去煩惱就好了，夥計緊張甚麼呀？但真不幸，我是老闆……

第一班車，搭車時間5:50~6:03，從哥德堡轉到Bohus小站，車子很早便在月台邊等著。只見少數幾個通勤上早班的乘客，月台上、車廂裡幾乎沒甚麼人。我們找到殘障與單車車廂，很高興，車廂外面就畫著單車記號。開動後，conductor 來了，一個年輕漂亮的媽媽。我把火車票給她檢查，並向她解釋，這班車我們只坐十幾分鐘，要轉車到Öxnered，再轉到Oslo。她好細心地看了我手寫的轉車計畫表，對我點頭溫暖微笑，說感謝我們搭乘，Have a nice trip!

一切似乎都很順利，但下一班車轉得很急，在Öxnered站，是 6:11的車。但我還是緊張，查了電腦裡預存的轉車資料，盤算著萬一現在這班車慢了，接下來要怎麼接。一看，不太妙，第二班車只要沒搭上，接下來一切將會「去了了」，不但會接得不順，而且拖到奧斯陸(幸運能到的話)，將不會是預計的中午，而是晚上了。但是，我的老天，這班車，它真的慢了……

6:03我們就得下車，轉搭6:11的車(而且還不知道它會停在哪一個月台)，但是，6:04、6:05、6:06、6:07、6:08、6:09……一分一分過了，我跟夥計說：毀了……時間繼續過，6:10、6:11、6:12……老闆要崩潰了……就在這時，車停了！我們趕緊下車，卻發現Bohus小站上一輛火車也沒有，但電子顯示板標示的下一班車，一樣的列車序號，卻說車會在6:13才來。等了30秒，車來了，原來這班車也慢了，而且還緊接在我們第一班車的後面停靠，一個年輕，理著龐克頭的conductor走下車，跟我們原來這輛車的conductor開心聊了一下，告訴我們，等一下上車，單車要擺在哪個角落，然後，我們上車了。

龐克conductor來驗票，我把剛剛第一班車告訴conductor的計畫重述了一次，他看了一下，注意到待會兒我們下車後，要等將近50分鐘，才能轉車到Oslo，但他點點頭，表示縱使如此，但：Yes, perfact, have a nice day! 態度一樣客氣，一樣輕鬆，一樣沒對腳踏車收費。這班車，我們搭了半小時，抵達第二個轉車站Öxnered。

又是一個小站，夥計打包票似的說，沒問題的啦！(火車是你開的嗎？><) 也的確，看到小站，就表示接下來往挪威的車，不會是太高級的快車，那麼，應該一切好商量。但因為等待時間長達50分鐘，一大早7點鐘，我們肚子也餓了，所以騎著小威和ABBA往鎮上找吃的去。但騎著騎著，5公里過去，偶爾出現民宅，卻連一家麵包店都沒有，無奈折返車站，拿出IKEA的巧克力，以及昨天沒喝完的柳橙汁，草草解決民生問題。

時間接近下一班列車進站時間，這時，我的緊張程度達到最高點。我對夥計說，這一班要跨越國界，且由瑞典國鐵轉為挪威國鐵，若不給搭，我們就得從這裡開始騎 (因為其他短程轉車車次，都只能帶我們多走個一兩站，無濟於事)，我粗估，從這兒到奧斯陸，應該有270公里，我們還要騎三天。夥計這時不太輕鬆了，說：「啊？那我們奧斯陸的旅館、參觀峽灣的套票、峽灣卑爾根的旅館，就全毀了……」很好，原來員工您也會緊張，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，還真是遲鈍到很欠揍啊！

幾分鐘後，挪威國鐵來了，夥計趕緊張望到底是哪一種車，遠遠的，看到車飛快駛近，夥計說，快，殘障車廂在第一節，我們快騎過去！等列車停妥，我們也從最後一節的月台邊騎到了第一節，這時，感人的事情發生了：挪威國鐵的Conductor和列車駕駛，兩位穿著筆挺正式制服的紳士，一起微笑下車，打開駕駛室後面那個專門放置單車與大型機具的小房間，客氣地幫我們將重重的、掛著行李的腳踏車扛上去！哇！我們受寵若驚，只差沒有鋪紅地毯讓我們走上去了！夥計帶點嘲笑，有恃無恐地說，「你看吧！」(你看，這種員工欠揍吧！><)

老闆終於鬆了一口氣，這下子，我們將在3小時之後，順利抵達奧斯陸了。一會兒，Conductor來了，兩輛單車要再付 378 挪威克朗，但我想這還在瑞典境內，便問他，用瑞典克朗付可以嗎？他說，當然可以，並重算了一次，是 412 瑞典克朗，一樣的客氣：Have a nice trip, Sir! 沒想到讓我緊張萬分的轉車大計畫，這麼沒有挑戰性啊，哈哈~~ 趕快上網告訴擔心我們轉車的朋友們，並意外發現颱風過後，除了倒了一棵「金城武樹」，大家都平安！老闆終於露出笑容，並在列車離站十分鐘後，倦極入睡。

回到奧斯陸，我們將單車騎回旅館Check in，稍微休息 refresh 之後，聯絡了住在奧斯陸郊區小鎮的夥計高中同學 Tina，說下午會出發。把ipad上的地圖規劃好，下午，我們出發拜訪夥計這位將近20年沒見面的高中同學。Tina一家人在我們兩周前抵達奧斯陸時，出發到西班牙度假了，所以我們決定繞瑞典一圈、等他們回國之後，再到她家拜訪。臉書的訊息上，Tina要我們慢慢來，不急不急，他們也剛要離家採買。採買？可是牛肉麵的材料嗎？……夥計轉述前些日子和Tina之間的對話，但老闆聽到牛肉麵，口水都掉下來了……

騎車前，得補充一下體力。我們到旅館樓下的咖啡店，點了兩個特別的三明治，一個是蝦子檸檬片三明治，乖乖，檸檬片，不酸嗎？但好奇怪，醃過的蝦仁，一點點美乃滋，這兩大片檸檬夾在中間生生地啃，好吃極了！更令人意外的是 (請人在台灣，兩位去年一起開車環德的夥伴們睜大眼睛)：三明治裡面，全是昂貴的芝麻葉，而且，恐怖的魚腥味不見了！記得去年夏天在德國，我們四人好奇的買了超市的芝麻葉來當沙拉菜，卻在以嘔吐收場的情況要發生前，將一大包魚腥味芝麻葉全倒掉了，這芝麻葉在台灣要價不斐，我們的品味與行為真該遭天打雷劈啊！

另外一個三明治，夾了兩片花生味道的起司片，好吃極了，稍晚在Tina家，她告訴我們它的名字，可惜老闆忘記了，真是有趣的食物！

話說回來，這段從Oslo市區騎到Tina家的路，可能是我們在北歐騎的最後一段長路 (25公里，對騎淑女車的夥計來說，夠長了~~)，所以我格外珍惜。但這段路，之前Tina只在臉書訊息輕描淡寫地說：「騎到我家來，要爬山喔！」夥計雖有那麼一點擔心，但他已擁有單日106公里的傲人紀錄，爬山？誰怕誰啊！但是，Tina顯然是客氣了，這一段「爬山路」，是從Oslo一路爬上去，爬不完的山，好長好長的一段爬山路啊！

倒是不得不佩服夥計的認路能力！話說這一路上，我們都沒有GPS，當然大家知道的，我們也都沒有可以上網的智慧手機。那我們怎麼認路呢？夥計靠著向她媽媽借的 mini ipad，先在旅館把 google map 下載好，然後不管當天路有多長，就這樣，靠著離線時功能並不全的彎彎曲曲道路影像標示，就活生生把路給找到啦！(那這些發明GPS的人，不會生氣嗎？呵呵~~) 夥計總是說，你看字，我看圖，我一定會平安把你帶到的！……他不會看字，我不會看圖，到底哪一種比較強呢？員工與老闆直到目前，都還幼稚地淪陷在意氣用事、互相爭辯情緒中……

花了兩個小時，下午四點半，終於抵達Tina家的社區。我說，怎麼聯絡Tina啊？電話呢？夥計很高興的說，他有抄電話，別擔心。「那拿出來打啊！」老闆爬完山路，不太耐煩了！這時，膽大包天的伙計囁嚅著：「電話和手機都忘在旅館……」老闆急了：「那找不到Tina怎麼辦啊？」夥計鼓起勇氣：「在外面用叫的啊！」一個寧靜的公寓社區，也不知道住在幾樓，我看你怎麼叫。老闆不高興了：「那你叫啊！」最好整個社區的人都出來開門，或有鄰居聽到直接打電話給Tina……

就在夥計終於鼓起勇氣，準備跟老闆告解說他打死也不敢大叫時……Jesus Christ，Tina出現啦！這一切辛苦爬山的辛勞，全在這一刻化成了歡笑！Tina 正要出門為晚餐「補貨」，我們就跟著坐車去逛逛嚕！跟著Tina逛了一家頗有規模的亞洲超市，乖乖，貨色齊全，台灣來的、越南來的、香港中國的，一應俱全，但價格呢，翻了好幾倍，一小包六小顆的「奇美冷凍芝麻包」，50克朗，280元台幣，一小顆包子將近 50 元台幣，Mama Mia!

回到 Tina 家，見了Tina的挪威籍老公，兩個可愛的小朋友Robin 和 Mia (希望我沒拼錯)，這兩位20年不見，以前「感覺沒有真的非常熟」的高中同學，話匣子一開，停都停不了！老闆要插話，還頗感困難，老闆驚訝地發現，原來夥計深藏不露，這麼這麼地健談啊！原來Tina十年前在東南亞旅遊時，與老公相識，然後，一切在計畫之外的，緣分將她精彩的後半人生，帶到了地球的另一端。「喜歡這裡的生活嗎？」老闆很關心，但從女主人爽朗的笑容與閃亮的眼神裡對生活的敘述，這裡的確是她的家了！

兩個孩子玩開了，搬出所有的玩具，向客人獻寶，可惜害羞的小男孩一看見鏡頭就躲，小女娃兒則天不怕地不怕地橫衝直撞，只見媽媽忙著準備一道道家鄉料理、照顧兩個孩子，還要一面要向同學解釋他這一路上每一件看到的好奇新事物，這女主人簡直忙翻了！那你在餐桌上看到甚麼呢？滷蛋，滷雞胗、海帶、雞爪、涼拌百香果青木瓜、涼拌小黃瓜(晚餐後才發現它靜靜躺在冰箱裡，哈哈~~)，處理好準備入鍋滷的牛肉、紅蘿蔔，一大堆新鮮水果，這就更不用說那些顏色亮麗，只有台灣人才能體會其美妙滋味的蔥薑大蒜與辣椒，以及桌上這一碗完全職業水準的家鄉味牛肉麵了……

飽餐一頓，還有荔枝椰奶仙草蜜，天啊！這真的在挪威嗎？Tina說她這兒，簡直是挪威台灣家庭的暢貨中心，從家鄉來好東西，讓她簡直可以開一家餐館！真可惜今天時間有限，夥計無法帶她做做麵包與糕點。但從Tina 的冰箱與櫥櫃裡，所有夥計想問的挪威食材、香料，以及有特色的地方食物，一一得到了解答，我們甚至和小朋友一起吃了馬鈴薯麵皮夾香腸，Tina帶點無奈的說，沒辦法，他們只喜歡這種食物！

從坐下來，到天色漸暗，這是好長、好長的七個小時，也是好短、好短的七個小時，萬里外的家鄉，成為這一刻的瞬時縮影，從兩個肉腳單車客滿足的神情，忽焉來到這個勇敢的台灣女孩面前。這十年，離家、結婚、生子、適應生活的辛苦，在我們只是一幅海外生活的美麗影像，對Tina，卻只有自己才知道，每一天要面對的，除了對後半人生的美好盼望，還有那從來不在自己人生計劃裡的遙遠鄉愁。

這一路上，老闆總是一路對所吃到食物、用品做「標價」。這一頓晚餐多少克朗，那頓下午茶多少克朗，這一間旅館多少克朗，那一趟車票又要多少多少克朗。「標價」這件事，除了標示旅行的紀錄，老實說意義並不大：不是在向朋友們炫富 (有何富可炫呢？) ，自己能在這樣昂貴的地方旅遊；更不是驚異這兒的物價到底有多高、多麼令人瞠目稱奇，因為旅行到此，這些面對數字高來高去的敏感神經，早已麻痺──旅行，終究是，花一些錢，花得值得，看了些事，看得盡心坦然，如此而已。

但是，有多少東西不能「標價」呢？晚間11點，天色已暗，再不走不行了，但，原路騎回Oslo嗎？希望多留我們久一點兒的 Tina 說，坐公車回去好嗎？老闆忖度夥計在這種天色下，應該會喪失人腦GPS功能，直接將兩人帶到有麋鹿的森林裡，於是接受了Tina的建議。走下樓，好寧靜的社區，夏天裡，靜悄悄，可能鄰居全去度假了。

公車來了，Tina先上車打點好車票，還幫我們付了錢，要我們安心，一路放鬆地坐回市區去。美好的夜晚即將畫下句點，那麼，到底甚麼東西不能「標價」呢？……餐桌上這一碗慰解鄉愁的牛肉麵不能標價，眼前這一盤盤美味滷味、水果背後的心意不能標價，同窗好友的情誼不能標價，這個台灣女孩離開家鄉萬里生活的勇氣，更無法標價……你知道嗎？這些那些不能「標價」的東西，輕易地打敗了我們身上昂貴的各國克朗，讓旅行永恆而無價。